如果你是一位二手交易爱好者,近段时间打开闲鱼,搜索肯德基、盲盒等字眼,可能会发现一个新的职业:代吃。
和过去的代吃、代喝、代扔垃圾有所不同,这一波新的“代吃潮”,盲盒营销是幕后推手。
年轻人为了肯德基与泡泡玛特的联名盲盒,向全国网友索要援手。
如今这款盲盒在全国各地皆已售罄,二手市场价格也翻了9倍之多,甚至引来了“中消协”的点名批评。
在房价、股价如水落归槽的日子,潮玩市场的火爆让人仿佛看到经济还是一片欣欣向荣。
联名潮玩遭疯抢的例子不胜枚举,而在盲盒市场之外,沾染着潮玩色彩,价格同样不算昂贵,逼格却在潮玩之上的潮流艺术品,同样也正在成为年轻人的新宠。
目前潮流艺术品的价格几千到几万元不等。
在线画廊Artand上面,拍卖作品最低可以低至几十元,但因为限量带来的稀缺性,一些作品到了发行后期,价格往往水涨船高。
和潮玩一样,潮流艺术目前还是争议不断。在看不懂的人眼里,潮流艺术不仅不能算是艺术,甚至是一种美学的“败德”。
他们认为村上隆看起来过于肤浅;草间弥生不过是在引发密集恐惧症;KAWS的作品也不太适合用“艺术”来称呼,看起来更像商品。
而对喜欢的人而言,这些作品不仅凝结着对世界的思考,并且展示了流行亚文化之下的群体共同记忆。
根据Artprice显示,2000-2020年来在拍场上最畅销的TOP10艺术家,有8位都与潮玩艺术密切相关。
那么潮流艺术到底以艺术之名的商业行动,还是一场自下而上的潮流符号审美运动?
霍姆斯曾经说过,“时髦仅是试图在生活方式和社会交往中把艺术变成现实。”
或许,只有当艺术真正地走下“神坛”,我们才能真实地拥抱它。
是装饰品的升级还是艺术圈的降级?提起流行艺术与商业的结合,绕不开一个人:安迪·沃霍尔。
1962年,安迪沃霍尔以32幅《金宝汤罐头》系列画作举办了自己的首个波普艺术展,一幅幅带有硕大logo的画面昭示着它们的商品身份。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画家想过将可口可乐、罐头、美元、明星这些印刻着商业符号的“产品”与流行图像结合起来,并且郑重地推入艺术展厅。
但安迪沃霍尔认为,所谓的艺术品应该跟超市里的商品一样,可以批量化生产,可以轻松走进大众生活。而不是把自己伪装成高高在上的孤岛,以脱离群众来彰显所谓的品味。
一语成谶,在安迪老爷子去世后的几十年,流行艺术(Pop)迅速成长为一颗缴获多巴胺的“糖果”。
一如它的另一层含义:棒棒糖(Lollypop,Lolly是舌头,Pop是涂抹)。
封闭的艺术圈尝到了这颗“糖果”,逐渐向商业世界敞开了大门,随着资本运作的加深,这颗游走于流水线与艺术圈之间的糖果,也在悄然影响着艺术行业的游戏规则和走向。
对拍卖行有所关注的朋友,这几年一定会注意到一种现象:在各大行的拍卖记录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潮流艺术品,甚至是潮玩。
比如泡泡玛特去年秋天,就曾将自己的潮玩产品带到北京博乐德进行拍卖。
尽管起拍价10万元的LABUBUTITAN流拍了,起拍价2万元的MOLLY蒸汽朋克机车还是勉强以3.9万元成交。
其实大部分参与拍卖的潮玩,成交价都不算太高,但在一些顶级拍卖行里,潮流艺术品同样可以拍出天价。
2019年,美国潮流艺术家KAWS的画作《The KAWS Album》,就在香港苏富比以1.16亿港币成交。
半年之后,奈良美智的《背后藏刀》又以约1.96亿港币的天价,刷新了艺术家的世界拍卖纪录。
去年,苏富比的大门更是罕见地为一位90后涂鸦艺术家Sam Cox打开了。
要知道,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涂鸦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更何况是进入一家代表着艺术界最高荣誉的拍卖行。
不过比起成交价,对大多数潮流艺术家(品牌)而言,拍卖行的这道“认证”或许是他们更为看重的。
比如泡泡玛特在进入北京博乐德之前,刚推出了自己的高端线产品,博乐德的“背书”,让几十元的基础款盲盒也仿佛沾染了艺术气息。
潮玩艺术家(品牌)作为艺术市场中的一支上升力量,能与古董艺术品并肩出现在线下拍卖行,算得上是一次“阶级跃迁”。
但这到底是装饰品的消费升级?还是艺术圈的消费降级?在这个镜像的问题背后,每个人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都认为对面是反向的。
B站上有一部纪录片叫《伟大的制造》。其中有一节UP主专门去走访了潮玩产业链。点开弹幕,里面吵得不可开交。
“正方辩手们”的核心观点诸如:智商税、根本不是艺术品、买不起古玩才买潮玩……而“反方辩手们”则多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指出“你们都看不懂”。
评论区有一个高赞留言或许指向背后最本质的矛盾:“我一直在疑惑,现在所谓的‘艺术’究竟是什么?难道就是给精英的游戏?那我们艺术家和中世纪的宫廷小丑有什么区别?”
必须承认,艺术在过去几千年里的确是服务于贵族阶层,从西周的礼乐制度诞生以后,艺术便一直是古代上流社会的标签。
站在当代消费者的角度来看,艺术过于曲高和寡产生了严重的排他性;站在青年艺术家的角度来看,资源过分集中在头部艺术家,意味着断绝了中腰部的触达路径。
时间倒退回几年前,艺术家想在中国艺术领域暴得大名,除了在798开画展,邀请媒体和收藏家前来品鉴,几乎没有更高效的方式。
门第森严的艺术圈,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谢绝了大多数青年艺术家以及荷包平平的普通藏家。
新人进不去,旧人“自娱自乐”,艺术圈早就在期待这样一块“中间地带”。
是圈子里的自娱还是艺术家的新天地?在线画廊Artand 的创始人刘强曾经打过这样一个比方:
“音乐领域可以按照帕瓦罗蒂、周杰伦和凤凰传奇分为三个层次,帕瓦罗蒂在最上层,曲高和寡,但一唱千金,有土豪金主和最好的资源欣赏他;周杰伦在青年群体中间广受赞誉,还能不断找到最优秀的词作家,开各种酷炫的演唱会;
另外还有一种歌手,比如凤凰传奇,也有大众市场,可能比不了周杰伦和帕瓦罗蒂,但他们也应该获得机会,因为确实有需求,哪怕这种需求来自广场上的大妈。”
Artand算是较早通过互联网去探索新局面的平台,几年前李开复和黎万强还投过资。
上面沿用了一些传统画廊的售拍逻辑,成为更多“艺术界周杰伦”和“艺术界凤凰传奇”的变现渠道之一。
抛开这种搬到线上的画廊形式,艺术家们在互联网时代创造的玩法更具想象力。
村上隆为后生们提供的范本便是:想成功,先混圈。
凭借着横跨艺术圈、时尚圈、潮流圈的跨界商业能力,村上隆把太阳花、骷髅、Mr. Dob等元素做成了自己的标志符号,深深地与自己的名字捆绑在一起。
图:村上隆 × Louis Vuitton
中、低价位的周边产品也是艺术家创收和赢得声量的来源之一。
比如KAWS,凡是在毛绒娃娃、t恤、球鞋、潮玩... 凡是加上他的XX眼,一件单品随即化身为普通人能负担的艺术品。还有空山基的喷画,谢帕德·费瑞的石印作品。
这些单价难超1000美元的复刻作品,不仅成为新藏家的入门收藏,也为青年艺术家提供了创收的模板。
从“出身”来讲,潮玩并不算是艺术。这个概念最早源于香港的一本连载漫画《Gardener》。不过艺术家的向下兼容,却引来了更多的向上融合。
这种融合,在如今林林总总的青年艺术节上可以窥见一斑。
近些年艺术节的一个趋势便是,展厅挂画越来越少,更多的反而是青年创作者们自制的周边产品,从复刻画到玩具到书籍,商业气息毫不掩饰。
图:野生青年艺术节·成都
严格意义上来讲,参加艺术节的创作者们并不净是艺术家,更多的尚处在“孵化期”。他们也坦言,为期几天的艺术节也并不能带来销量上的巨大提升,更重要的是为了“圈粉”。
如何将粉丝引入自己的“私域流量池”,是这些青年创作者们“破圈”成为艺术家之前的一个重要课题。
当下的潮流艺术大IP,大多都发迹于社交媒体。
海外的头部顶流均已在Twitter、Instagram、Facebook上驻扎。而在国内,大多数创作者会选择在微博、微信、小红等平台上构建一个连接用户的场景。
在平台上与粉丝互动,赋予其荣誉感,形成裂变,进而塑造自己的“饭圈”。
有了一定的粉丝原始积累,创作者才有底气拿着作品和工厂合作,将周边产品放在商场、专卖店流通。
平台方也乐于与青年艺术家合作。去年10月,抖音就邀请了60位潮流艺术家入驻。而在更早之前着手利用视频平台扩大影响力的艺术家,早已经分得一杯羹。
UP主“莲羊的岩彩学堂”,最早是在2016年入驻B站。去年,伴随着涌动的“国潮”,莲羊因为一期汉服岩彩画彻底出圈,迎来了王者荣耀、南派三叔等联名。
抖音上粉丝1027万的“赵小黎”,因为行为艺术般的绘画表演而出圈。据业内人士透露,她的原画现在可以炒到十几万,复刻的微喷发售价都在2K-3K,炒起来之后价格更是翻倍。
明星和网红也为潮流艺术添了一把火,周杰伦、井柏然、王一博、陈赫、权志龙、林俊杰等等对潮流艺术都十分钟情。
他们是潮流艺术展的常客,也经常在个人社交平台分享自己收藏的涂鸦和玩偶。
这把火还烧到了元宇宙里。去年Banksy的画作《Mornos》被烧毁并转化为NFT,最终在Opensea拍出了288.69枚以太坊的价格,约38万美元。
潮流艺术商业化,之于潮流艺术家,是招来粉丝的沟通路径;之于青年艺术家,是创收的重要途径;之于消费者,是抗通胀的优质理财标的;之于品牌方,是名利兼收的手段之一。
这难怪是一场大家都愿意见到的双赢局面。
也难怪艺术家丹尼尔·阿尔轩会说:“如果安迪·沃霍尔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也会做球鞋,我百分之一千肯定。”
可以明确的是,未来几年潮流艺术市场的玩法,依然会是如此:通过互联网的圈地运动。青年艺术家“升级入流”,顶尖艺术家“降维撒网”。
是青年的仪式抵抗还是商业的一剂猛药? 就像硬币的两面,商业行为带给艺术家的也不全然是名利。
村上隆在传统艺术界,既被视为日本的Andy Warhol,也被唾骂为哗众取宠的艺术掠夺者;在潮流时尚圈,他可以受到Marc Jacobs和Kanye West赏识,但一系列周边和联名却使他屡屡背负“圈钱”的骂名。
顶流的境遇,是潮流艺术当前真实处境的一种投射:相对于圈内人的疯狂,站在圈外观望的人,更多是不理解和质疑。在一波又一波的炒作潮中,伴随着滚滚而来的金钱,还有无数质疑的声音。
以盲盒为例,普遍的质疑便是市场热度。
房可以住,鞋可以穿,但盲盒的市场热度一旦逝去,里面装着的就只是普通的塑料而已,泡泡玛特还曾因为高估值而被称作“泡沫玛特”。
潮玩艺术品背后的文化价值也特别容易受到抨击。
伯明翰学派的大师斯图尔特·霍尔在其研究亚文化的著作《通过仪式抵抗》中,提出了一个观点:工人阶级青年盛行一时的风格和符号系统,如音乐、文学、舞蹈、行动和暗语等,是向资产阶级和主流文化的一种对抗,借此昭示他们的存在。
艺术作品呈现的是艺术家的感性意识形态,更是时代的文化共性,而潮流艺术的符号美学中,透露的恰是当代青年的一种“仪式抵抗”。
既然脱胎于亚文化,那么潮流艺术的发展轨迹,也必然遵循亚文化到流行文化的变迁逻辑:萌芽、发展、成熟,并且最终走向衰落。
但问题在于,这种衰落到底是融入主流文化(被收编),还走向彻底的泯灭?
亚文化的抗争是其个性所在,同样也容易被传统文化吸收、提炼、改造。反映到潮流艺术上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国潮崛起。
这两年,“老字号‘圈粉’95后、00后二次元文化新消费”的文化报道层出不穷。
在这种风潮之下,如何用自己的风格诠释传统文化元素,也成为艺术家们热衷的思考方向。
从国潮崛起可以看出,亚文化在融入主流文化的过程中,其特有的青春力度不但没有被削弱,更实现了边缘文化圈层,在主流文化中展现特有文化价值的目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潮流艺术”也并非新鲜概念。
青年独立艺术家陈轩荣便认为17世纪的巴洛克,18世纪的洛可可,再到后来的新古典主义,都是当时的潮流艺术。
不同之处在于,过去的潮流是自上而下推动,到了现在,则是年轻群体自下而上推动。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曾经,艺术品收藏是有钱人的游戏,而在新的这波“投资收藏热”中,荷包青涩的年轻人却成了主要推动力。
相对于炒基、炒币、炒股,潮玩艺术品的价格波动目前来看还算相对稳定。
但炒起来的东西始终都有泡沫,再加上人们溢价购买的各类“潮玩”,大多都具有低成本、可规模化复制、价格经过刻意炒作等几大特征。
种种经济目的的驱使下,越来越多人急切地想要在市场洪流中找到潮玩艺术品的长远价值,这显然忽略一个事实:未来的市场主体,正是如今这些购买盲盒的年轻人。
虽然没有明确的报告指向潮流艺术的未来,但通过一些侧翼的数据,已经可以透露年轻群体在潮流消费市场的潜力。
根据CBNData发布的《2020Z世代时尚消费洞察报告》显示,各类潮流消费里Z世代群体占比超80%,24.3%的Z世代在购买服装时会首选潮牌。艾媒数据则提到,中国潮流玩具市场预计规模将增至294.8亿元。
2019年,中国人均GDP首次突破1万美元。在物质消费得到满足之后,中国人的精神与文化消费势必会迎来大牛市,特别是这些接受过潮流艺术熏陶的年轻人。
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将分化成不同的层级。彼此和而不同,一起构建一个庞大的潮流消费市场。萝卜、青菜,都能在这里找到所爱。收藏体系也将进一步作出分化,比如偏卡通性,偏艺术性等。
当然,作为新兴行业,目前存在的诸多问题依然不容忽视。
《伟大的制造》中,一位身处在潮玩产业链上的制造商就透露,资本的涌入,使得生产原料价格水涨船高。行业唯利是图,也是在扼杀创新力。
TOP TOY的创始人孙元文也曾指出中国潮玩市场的“三个单一”“三个分散”的问题。三个单一是指潮玩的产品、风格、地域单一;三个分散是指潮玩的品类、渠道、产能分散。
相比于被主流文化整合,商业的滥用才应该是潮流艺术最应该警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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