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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民为什么戒不掉“影视解说”?

时间:2022-02-15 13:29:05       来源:钛媒体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在短视频时代的众多“财富密码”里,“影视解说”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网友们很爱它,认为“影视解说”是优秀的“导读”,能尽可能地降低“踩雷成本”,毕竟烂片就应该“跳着看”。有人则看重“二创”的一面,认为“影视解说”赋予了原作新的生命力,无论是作为原作的延展还是独立作品都具有很强的可读性。

去年12月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发布《网络短视频内容审核标准细则(2021)》,规定“不得违规播放国家尚未批准播映的电影、电视剧、网络影视剧的片段,尚未批准引进的各类境外视听节目及片段,或已被国家明令禁止的视听节目及片段”以及“短视频不得未经授权自行剪切、改编电影、电视剧、网络影视剧等各类视听节目及片段”的时候,网友们还选择了集体“顶牛”:

在微博热搜#短视频不得未经授权剪辑影视剧#里,除了行业媒体会惊呼“史上最严短视频规定”“影视解说完蛋了”,高赞热评清一色的是“难道不是很多人看了解说视频,才去看电视剧的吗”“今天刚在B站看了好多影视剧的小片段,然后我才有兴趣想去看这部剧”。

(“大宇治水”组合最响的包袱之一,就是沉迷影视解说)

然而网友们也很难否认的是,“影视解说”确实是一个有着很浓“灰色产业”色彩的领域,自从“X分钟看完一部电影”随着短视频平台崛起大火,无论是“版权保护”还是所谓的“舆论影响”,都是从来没有算清的糊涂账。产业端周期性地抱怨影视解说“贩卖盗版资源”“侵犯创作者权益”,几乎成了内容创业圈里的保留节目。

(这些是2017年的新闻)

最新的一次大规模维权发生在去年4月,国内53家影视公司、5家视频平台及15家影视行业协会首次发表联合声明,呼吁广大短视频平台和公众账号生产运营者尊重原创、保护版权,未经授权不得对相关影视作品实施剪辑、切条、搬运、传播等侵权行为。

也确实容易有不良导向。

影视解说动辄拿下百万级的播放量,完美符合目前我国短视频用户规模高达8.73亿,人均单日使用时长超过两小时,已成为互联网的底层应用的现状,是最符合碎片化阅读习惯、受众注意力分散的存在。

可影视作品不仅仅指的是“故事梗概”,演技、服化道、构图、色彩等等都能对观影体验产生深刻影响,很多佳作的口碑正是建立在这些“故事梗概”之外的细节之上——这显然不是已经进入量产阶段的“影视解说”有能力去完成的,也不是讲究完播率的算法分发机制所鼓励的。

总之当我们谈到“影视解说”这个词,其实很难找到合适的讨论语境,它的定义总是在玩具、生意、工具三者之间反复横跳,然后用“模棱两可”的姿态继续创造着难以被低估的影响力。

上古传说:《第10放映室》

要了解一个产业的核心价值到底是什么,最有效的方法之一就是去理清“它是怎么来的”,把这个“无数次被选择的过程”还原出来,很多现在看起来很模糊的问题就很容易得到答案了。

而如果要从“前世今生”的角度去聊“影视解说”这个话题,那么很多人一定会把“启蒙者”的角色交给《第10放映室》。毕竟从内容结构上来看,这档在2004年播出的“影视解说栏目”就已经拥有了当下“影视解说”的完整形态,全程采用的都是“旁白叙述故事梗概+节选电影片段+创作者个人观点点评”的模式。

仅有的区别就是《第10放映室》(以下简称10放)保留了一定的“传统媒体余晖”,单期节目时间不仅长并且还有特定的主题,对观众的注意力和知识储备提出了比较高的要求。而现在流行的“XX说电影”“X分钟看电影”则针对“碎片化阅读”进行了改良,丰富了片段内容的可看性,弱化了上下文之间联系的必要性。

比如首期节目围绕“爱情”这一主题介绍了《简·爱》和《我的父亲母亲》,前者是“一个自尊女子对爱的定义”,后者则是“一部讲述中国老百姓自己的爱情故事”,两部分影评之间有着很明显的对比关系。

(90分钟的定位,在现在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也有很多数据支持《10放》和当下“影视解说”的传承关系。比如“央视索福瑞”据称曾经对《10放》的收视群体进行过分析,发现观众年龄普遍在17岁-24岁之间,按照《10放》2013年停播的时间节点计算恰好对应着当下两大互联网核心用户群“85后”和“95后”,而这群被公认的深受互联网文化影响、有一定知识涵养并掌握足够创作技能的青年观众,他们迫切地需要更加专业与深层次的电影文化解读,也最有可能将所学的转化为生产力。

知乎问题“为什么男性观众是《第10放映室》的主要收视群体?”下,网友@图灵Don提供的一份来源不可考、发布于2013年的调查数据,也给予了相似的结论,认为《10放》观众群体主要由20-29岁的人群组成,职业上以学生、IT行业为主。

但是平心而论,《10放》不可能有短视频时代的传承者,因为《10放》最为人铭记的精神内核从来不是“带大家快速精简地看电影”。

《10放》赢得更多讨论度,出圈成为人们口中的宝藏节目,其实是2008年之后的事,靠的也不是每周播出的常规节目,而是拉通盘点当年新上映电影的年度策划《恭贺》系列。

这一系列不再严格按照此前“兼顾娱乐性与学术性,注意力和落脚点放在电影文化本身”的设定,栏目组大胆地借鉴了商业电影的叙事结构——即完整而清晰的叙事结构与精心设计的戏剧冲突,使节目在确保完整展示“电影原作基本框架”的同时,把“影评”延展成为了一种“和普通观众对话”的场景。

比如评价电影《疯狂的石头》,《10放》主动打破了“影视赏析”的话术门槛,选择套用黄健翔在2006年解说德国世界杯时“名言”的“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把这部现象级喜剧的高明之处直白又透彻地翻译给了每个普通人:

如果用一句年度流行语来概括,那就是“在这一刻,宁浩不是一个人在拍片,他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至少还有几千张DVD!”

而作为中国内地第一部单日票房过亿的影片《变形金刚3》,在年终盘点时得到的评论则是“一部一直在卖弄螺丝打螺母场面的电影”“在视觉奇观层面的唯一贡献就是开创了一个全新的色情片类型,机器人色情片。”

有网友表示,在信息获得方式仍然被传统媒体把持的年代,《10放》为不少影迷的成长提供了难得的“稀缺”养分,让很多生活在“文化边缘”的人意识到了精神食粮的重要性,每年年底对于烂片的吐槽也无意间成为了节目给大家塑造的集体记忆。在豆瓣词条的2337条短评中,观众们几乎清一色地表达着对它的喜爱与怀念,并且旗帜鲜明地点出了关键词,“吐槽”“尖锐”“犀利”。

“敢于说真话”的核心编导团队在今天看显得十分奢侈,三位核心成员无一例外都是专业影评人:张小北主要负责好莱坞和内地电影,北电毕业的崔毅负责欧洲文艺片和香港电影,英国留学归来的贾樨则负责英国电影和日韩等小众类型影片。在央视这块代表着严肃、正统的巨大招牌下,被网友戏称为”旁白哥“的龙斌以标准的播音腔说出毒辣的话,一种强烈的反差为它吸引了大批观众。

这些要素带入今天短视频平台上流行的“影视解说”显然是有难度的,至少不符合完播率60%或者6秒钟不划走这些MCN研发的短视频算法运营口诀。包括后来2016年复播,最终的结局也是收视率很现实地让它二次停播。

说白了,《10放》骨子里仍然是传统媒体精英的试水、专业从业者的“炫技”,前身是更传统的科教节目《银幕采风》《视觉》,下一代是相同班底的《龙斌大话电影》。真正让“影视解说”大火的,是随着流媒体网站发展起来,一大批没有沿着传统媒体培养路径成长起来的“草根创作者”的登台。

“一个馒头引发的风口”

2006年2月,正在参加柏林电影节的知名导演陈凯歌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公开表示,他准备起诉一个叫做胡戈的网友。起因是一个多月前,胡戈将他的作品《无极》,通过穿插某电视台法制新闻节目镜头、上海马戏城表演素材等方式,最终剪辑成一个杀人案件侦破过程的短片《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然后在土豆、六间房等视频网站上广泛传播,据传“网络下载量远远高于原作电影《无极》本身”。

陈凯歌导演认为这件事本身就是一次严重的“版权侵犯”,认为胡戈“人不能无耻到这样的地步”,要就这一问题解决到底。

(当然最后陈凯歌导演还是撤诉了)

但懂的人都懂,《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之所以能火、之所以让陈凯歌导演大动肝火,并不是因为他用了《无极》这部大热电影的片段,蹭了《无极》的热点,而是他解构了《无极》的剧情,把这部看起来富有“东方魔幻主义”色彩的商业大片浓缩成了一个“剧情简单、情节荒诞”的闹剧,这恰好戳中了当时相当一部分影迷的直观感受:

当时网易娱乐频道还专门为“馒头血案”争议做了一次调查,通过投票的形式看看网友对陈、胡二人的评价,结果是支持陈凯歌的有843票,占4%,支持胡戈的有14760票,占84.0%。

(很多“圈里人”也觉得不合适)

“馒头血案”应该是真的刺激到了陈凯歌,两年后他以一部《梅兰芳》重整雄风,拿到了第27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而对于还在萌芽的互联网内容产业来说,相比于《第10放映室》运用专业知识对海量影片进行细分以及解析,胡戈对影视素材革新式的剪辑与创作手法无疑给新的创作思路出现绘就了底色。

于是《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这类将影视作品进行剪辑,用解说与配乐进行重新包装的形式,给那些徘徊在互联网中的那些满怀壮志却未酬的内容创作者们,提供了一个“流量密码”——以娱乐、好玩为主,“专业影评”不再成为必要环节的影视解说类脱口秀。

2010年之后,互联网内容产业搭乘着智能手机和4G网络的普及进入快速上升期,以快手、秒拍为代表的短视频平台以迅猛姿态进入市场,“谷阿莫”与“毒舌电影”们开始登场。

2015年,谷阿莫以“两分半钟看完《五十度灰》”为题制作的视频在微博上被营销号转发,瞬间获得了数万次观看。

作为“X分钟带你看完X电影”系列发明者之一,谷阿莫完成了对当下“影视解说”类短视频内容结构的全部定义:自带话题度的台湾腔,把数小时的类型片高度概括成十分钟左右的的短片,影片中出现的人则一概用“男主角”“女主角”“大魔王”等固定外号代替,对电影情节和人物设定的bug进行吐槽。

这种“流水账”式解说风格和一句话概括能力,在快节奏的传播环境中受到了很多人的欢迎,如《摆渡人》被概括为“一个当心灵导师的故事”,《爵迹》被概括为“一个人物多到懒得介绍的故事”,《绣春刀》则被概括为“一个你愿意花多少东西来换爱情的故事”。

得到发展的互联网内容产业,也让谷阿莫有了商业化的机会。据有关媒体报道,巅峰时期的谷阿莫曾以年收入1413万元登顶台湾YouTube收入冠军,微博上的刊例合作价也达到了6位数。

谷阿莫是放大槽点、引发共鸣,“毒舌电影”的内容创作公式是以三个视频讲解一部电影的主要情节,褪去了脱口秀的一面。创始人何君在2020年进行过完整描述:“在开篇30秒内设置悬念,为观众创造兴奋点,中间不要线索过多,要不停反转,结尾上点价值。”

(这种典型的电影解说风格,就是他们发扬光大的)

比如在解说美国电影《美国狙击手》时,观众会听到这样的介绍——”他是克里斯·凯尔,是美国军事史上最致命的神枪手·······这是他的电影“,而在结尾时,出现的解说词则是——“这是一个连编剧也没有想到的人间讽刺······这场战争,没有正义没有英雄,没有功成身退没有美满结局,它只剩下·······业障。”

互联网内容产业高速发展的红利,在毒舌电影的经历上体现得也更加充分。

这个在全网拥有近2亿粉丝的影视头部账号,最早的阵地是公众号。2014年11月,毒舌电影的微信公众号开始独立运营,仅半年就累积了超过50w粉丝。2015年,毒舌电影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品牌,甚至在当时完成了一个月广告流水上百万的奇迹。2019年底毒舌电影进驻抖音,在影视大号已成厮杀之势的背景下,毒舌电影做了两个现象级的短片,《埃博拉的故事》和《穿山甲:被捕杀最多的动物》,前者获赞247万,后者则达到了186万。

如果你在搜索引擎输入“毒舌电影”,在弹出的链接中会很容易看到一句话——“毒舌电影的一篇影评已经可以影响一两亿的票房”——当年的胡戈,可是因为“吐槽了陈凯歌”焦虑到连觉都睡不好。

“速食”不坏

其实对影片有专业赏析需求的资深影迷一直都在。在满足“消磨时间”和“累积社交谈资”的受众之外,短视频时代也仍然出现了以“木鱼水心”为代表的另类解说博主,他们会仔细剖析影片细节,讲解文案清晰流畅、专业度高,在视频结束时还会对影片进行简短回顾,阐明电影剧情中蕴含的道理,表达自己的观点。

随着平台的用户群像特征逐渐明晰,影视解说创作者群体内部还完成了进一步细分。

比如“虫哥说电影”解说了许多老剧,在十几分钟的时间里瞄准某部剧的调色、口音或者剧情逻辑进行吐槽;“瞎看什么(阅后即瞎)”则以戴上墨镜的男女搭档的棚内主播形式,一本正经地为电影重新设计戏剧结构,从玛丽莲·梦露的黑白电影,到科恩兄弟的代表作,再到恩斯特·刘别谦的经典之作——用重构的方式将经典名作带入现代年轻人的语境,让现在的年轻人产生兴趣,是“瞎看什么”最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们以精辟的比喻和上头的解说文案被粉丝誉为解说界的“文案大神”,把黑色幽默玩得淋漓尽致。

而讨论到这里,我们其实已经可以把开头的问题问得更加具体:

为什么在影视解说已经足够百花齐放、足够细分的情况下,最简单、最没有信息增量的“X分钟看电影”“XX说电影”仍然非常受欢迎,网民甚至愿意改变自己的阅读习惯来追捧“速食电影”?

答案其实可以很简单:大部分人就是图一乐,大部分短视频用户就是普通人。我查阅了几个知名度较高的论文收录平台,相当一部分论述都认同这个原因,并给予这类影视解说内容消极评价,抨击点则主要聚焦在“‘速食电影’是一种对待艺术的错误态度”“‘快餐文化’取代了思考的主动性,消磨了耐心”等等。

这当然是影视解说类短视频存在的顽疾,但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进入,如今影视解说短视频的大规模崛起,本身就足以成为一个文化事件。

互联技术的发展,无疑重塑了时空观,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大众的观影习惯,但影视解说短视频受到更多人的喜爱却不仅仅是因为它迎合了新媒体时代受众的心理预期。

一项问卷调查结果显示,有超过九成的网友表示看过影视解说,而不喜欢影视解说的占比不到一成。

我了解了一下周围喜欢看影视解说短视频的朋友,他们会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看完整的片子,尤其是我并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一部值得花两个小时或者几十个小时的作品。“那我看十几分钟的解说,图个乐不香吗?”

还有一位每天往返于北京望京与顺义的金融从业者道出了自己热爱短视频电影解说的原因,“7点下班,8点到家。做晚饭,洗完澡。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时间,有且仅有一个多小时,哪来时间看电影?”

即时性的快乐有必要吗?很有必要。虽然一部分人批评这是“假快乐”,在他们看来,这种愉悦感是空虚的,没有经过思考的愉悦甚至有害于一种文化的发展。但现在的年轻人们,可能没有更多的力气去获得更加高门槛的快乐了。

并且,对于用户而言,影视解说短视频甚至常常是在各平台无意看到的,是在一种纯粹的娱乐休闲的状态下接触到的新的作品,比起历史上任何一种传播形式,今天的互联网短视频传播无疑是最个性化的,是纯粹私人领域的视听,理论上在这个范围内,没有任何单向的权力可以干预用户的自主选择权,也没有任何形式曾经达成过用户接受信息时这样高度的自由。

因此,当人们在批评互联网出现的“低俗”趋势时,不能忽略早期的互联网参与或多或少仍是中产阶级的特权,一个原来被排除在外的人群如今被迅速吸纳到了这个世界。他们一直都存在,沉默的,没有聚光灯的,他们也在那里,只不过,前所未有的,他们的趣味和习惯在今天被感知、被重视、被推上“前台”。

即使在泛娱乐内容之外,影视解说类视频本身也可以与影视文化形成正向关系。

木鱼水心曾在自己的一个在视频中说道:“鉴于影视语言与文学之间的距离,电影其实穷尽所能也无法完全表达出书中思想。原著中深刻极尽的思考,经过了大量时间与经历的搓摩,是值得敬佩的伟大作品。”在他解读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的视频评论区,网友讨论的也包括剧情发展逻辑是否能够自圆其说与画面剪辑手法等较专业的角度。而这些,本身就是对于影视行业的正向反馈。影视主体们需要关注,他们的观众想看的到底是什么。

前文提到的《第10放映室》有一句经典的总结性评语,“有了直抒胸臆的野心,不一定就得放弃好好讲故事的本分,引人深思和令人费解,还是有区别的。”

影视解说领域正在越收越紧。

这其中,自然有“适者生存”的淘汰与更新,但不可忽视的是,在几年放养式的发展之中,影视解说短视频的版权问题确已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但解决办法,是用一种粗暴的令行禁止的逻辑去参与,还是以别的方式渗透,就不仅成为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还是一个涵盖了平台、创作者、影视主体与受众之间利益冲突的实践,需要博弈、平衡和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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