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当代互联网“七大名著”，这是可以说的吗？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最近，斯琴高娃老师可能很想感谢女演员海清。

在这位后辈靠语录出圈后，风靡互联网多时的“羊胎素梗”终于找到接班者，继而光荣退休了。

互联网世界，一代新人踹旧人，永远有更年轻的崽在抢班夺权，制造更新鲜的话语体系。曾经听周杰伦长大的80后，和玩转社交软件的90后，渐渐也开始迷惑：“他们到底在说啥？”毕竟过去还能安慰自己，不过是不认识爱豆罢了，这次人倒是都认得，就是不知道大家在快乐些什么。

刺猬公社将在本文详细解读当下中文互联网世界炙手可热的七大名著，以严谨的治学态度，在历史溯源和文本细读的基础上，结合多种形态的变体，研究热梗的诞生与变革，关注这些看起来颇为尬尴的旧片段，为什么会在当下互联网世界变成炙手可热的名场面，其主要目的在于，帮助迷茫的读者早日恢复5G冲浪。

故事的开始，要倒回3月17日，由滕华涛导演，海清、童谣、张颂文等主演的电视剧《心居》在两大卫视播出。

图源@电视剧心居官方微博

滕华涛加海清的组合，对电视剧爱好者来说绝不陌生，往前推十五年年，这两个名字意味着收视保障，成功案例包括《双面胶》、《蜗居》、《王贵与安娜》等。

在这些年度热剧中，海清的形象高度统一。——一个任劳任怨，始终不放弃希望，为生活竭尽全力的中国媳妇。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在生活剧里演过太多类似的角色，并且演一部火一部，海清被叫做“国民媳妇”。对于这个称号，海清在一次访谈里说：“老子收山了，再也不演这样的角色了。”

2022年，收山多年的海清再次出演一个外来媳妇，最大的目标是买一套房子和公公婆婆分开住。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但这一次，火的不是戏里平凡坚韧的媳妇，而是戏外不顾形象到有点人来疯的海清。

电视剧播出期间，有网友翻到2013年海清担任快乐男声评委时的视频。在湖南卫视引领的选秀时代，PK是淘汰选手的经典形态，欧豪和宁桓宇的四进三PK环节，担任评委的海清原本只需要在台下宣布自己的投票选择。

但她没有。在征得主持人同意后，她走上舞台，单膝跪地，大声地向淘汰边缘的欧豪表白：“欧豪，今天晚上我是V神，但是此刻在这个舞台上，你是我的神。”

行礼前，她还很讲究地让汪涵、何炅和另一位选手宁桓宇都退到自己身后，以确保只有欧豪一人接受她的赞美。这显然不是彩排好的环节，因为连见惯大场面的汪涵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后来在《我是歌手》总决赛直播中因为成功处理孙楠退赛问题一战封神，恐怕也有这么多年来面对突发情况的经验积累。

台上五人表情赏析

起初，这段视频被当作海清黑历史，在微博、豆瓣等社交软件中传播。配上的文字一般都是：“尴尬到我都不敢看完。”

海清戏外的性格，与大众记忆里接地气的国民媳妇形象毫无相似之处，看惯她在家长里短里受气的观众，突然发现原来她在戏外那么随性，那么张扬，想说就说，想做就做，甚至不太顾及明星们约定俗成的精致与面子。这种矛盾感，是趣味性最初的来源。

更何况海清戏外的性格一贯如此，于是网友们越扒越有，一段段尴尬名场面被翻出，持续为围观群众输送素材。你可以看到她穿着礼服脱下高跟鞋给郭敬明颁奖，因为这样身高差距能小一点；也能看到她在另一场快乐男声比赛现场，像傻大姐一样朝欧豪大喊，这辈子我的短发为你而留；还有在FIRST颁奖典礼现场，她拉着姚晨、宋佳，一起痛诉中年女演员的困境。

尴尬的要义在于出其不意和一反常态。生活里或许会有这样的朋友，不分场合地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来不及想前因后果，话已经从嘴里溜出去了。他们也会得到两极分化的评价，有人觉得情商低，有人觉得真性情。

这样的人，在粉底都要打到小腿，增高鞋垫不能离身，一言一行生怕露出破绽的明星里实在不多。于是观众们看得津津乐道，看得乐此不疲，初看时尴尬到脚趾抠地，渐渐地又被魔音洗脑。

但持续让海清语录出圈的，是随后在短视频平台上不断涌现的二次创作。

首先上场的是模仿大军。平时博主们模仿明星都是仿妆仿造型，模仿起尴尬名场面来也丝毫没有压力，精确到连一条领结也不能放过。海清自然是主人公，一颦一笑，每个气口，都要精准复现；而场上的另外四个配角，也要各司其职，以最饱满的情绪等待经典台词的到来。

图源抖音账号@锅盖wer

短短几天，带话题词你是我的神的相关视频，已经在抖音累计获得4.5亿次播放；B站的模仿赛同样火热，制造出若干百万播放的二创视频。

简单模仿之后，二创玩家们融会贯通，开始追求神似而不是形似。例如，当海清、郑爽和斯琴高娃一起开会，当海清老师对刘浩存说你是我的神，你是我的神之宿舍诗朗诵大赛，众多变体视频不断涌现，大有接管4月份短视频战场的气势。

此等盛况自然少不了DJ博主的创作。DJ Morii 在自己的抖音账号发布用海清原声改编的你是我的神remix版，获得近3千万次播放，63万次点赞。同款音乐被2千多位用户使用，其中北海烧鹅版传播度最高。疫情封校期间，北海艺术设计学院校长宣布给每个寝室发放一只免费烧鹅，有学生拍下烧鹅领取现场，配上极具情绪渲染力的DJ版你是我的神，视频度颇高。

烧鹅版本你是我的神，图源抖音账号@松岛小奈子

到二创视频满天飞的阶段，梗本身的传播速度已经超出了尴尬名场面本身。

海清、欧豪或是快乐男声，都只是一个由头，是“你是我的神”这句话被梗化的起点。在后续的传播中，它被使用在各个场景，赋予各式各样的情绪，其影响力已经远超“围观明星黑历史"这样的娱乐事件，进一步转化为一种大众文化现象。

“啊这是可以说的吗？”“可以可以。”

“是不是别人不发火就把别人当傻子啊，你读秒读慢了。”

“嗯……怎么不算呢？”

以上这些“名句”，你能看懂多少？如果你对每一个都能如数家珍、了如指掌，并且能够将其熟练运用在日常生活中，那你必然对互联网趋势十分了解，是积极网上冲浪人群，或者更进一步猜想，你对于短视频软件的使用多半较为高频，甚至热衷于模仿那些名场面、名台词。

“羊胎素学”“存学”“爽语”等，已然被许多用户视为“新时代互联网七大名著”，注入调侃、嘲讽等多种情绪元素，衍生出各种形态的变体，构成了一种解读和创作空间都极大的“梗”体系。

网友评出的“当代七大名著”

那么接下来，请允许刺猬公社在此简单介绍一番这些所谓的“互联网名著”，希望能解答各位读者可能存在的困惑，也算是为飞速发展的互联网语言学做一些小小的注脚。即便这些“名著”极有可能在现代网络语言体系的迭代中迅速沉入泥沙，但也不失为观察网络世界的一个切片。

我们可以简单地将当下最具代表性的“七大名著”分为三大派别。

此派别以海清老师的“你是我的神”为代表，同时还包括周迅老师的“好多人啊”等。

海清老师在《快乐男声2013》直播里的震惊表现前文已经回顾过了，在许多短视频的相关模仿创作评论区，不少网友评论道：“这就是当时觉得有装到，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丢脸的事情。”这是近期由一些剧情向短视频网红带起的风潮，多为回顾学生时代的一些奇怪行为而带来长久的、影响深远的尴尬情绪。

海清在直播流中浮夸的表现与现场其他人的反应同样让网友们仿佛感同身受那种“尴尬”，明星也会有人来疯和不堪回首的“社死”经历，一种对于“活人”的亲近感油然而生，或许这就是“搞笑女”的形态之一吧。

而周迅老师的“好多人啊”则是出自Met Gala 2015的红毯采访，在这样一场极度高端的时尚活动中，面对现场的采访镜头，许多中国明星的发言都是以“国富民强”“中国文化”等为主题，周公子走入镜头，环视四周的人群，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好多人啊。”

采访中周迅的这句话被网友们截图传播，画面中欢欣雀跃的表情配上字幕的那句“好多人啊”，传递出一种不同于女明星精致高雅参加时尚活动时的质朴，就像第一次到一线大城市旅游的一位普通网友，看着满街的人感叹。再加上周迅本身在大众眼中的形象就比较洒脱，颇具来去红尘中的自在精神，更是让人觉得无所谓“娱乐圈的假面”。

网友们对这一类别中明星们的态度倒是有些复杂，并且此类别与其他类别的具体区分也显得有些暧昧，“怎么不算呢”与“阿瑟请坐”、“是不是别人不发火就把别人当傻子啊”、“这是可以说的吗”等皆在其列。由于传播中形式的复杂多变，这些梗在部分网友心中的情感色彩已经不再单纯是嘲讽，而带上了更多调侃和娱乐的成分。

例如刘浩存在接受《中国电影报道》的采访时，主持人问：“你觉得自己算是天赋型演员吗?”她眼神向下，笑着说：“怎么不算呢？”回答的神态与内容，加上一直以来人们对其“资源咖”的评价，刘浩存的一系列采访因此开始在短视频平台上疯传，网民们对这位新生代演员的恶感也顿时汹涌了起来，人们纷纷模仿其表情与动作，用其“语录”翻唱流行歌曲，“怎么不算呢”也开始成为一种“虚伪”和“高傲”的象征。

刘浩存采访截图，图源@B站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刘浩存的反感蔚然形成一种互联网风潮。当“怎么不算呢”成为一种梗，出现在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这种反感的传播也无法再被阻止，人们的“反抗”也在其中实现。

一句“嗯……怎么不算呢？”，看似很俏皮可爱，实际却是极致的阴阳怪气。

而以“阿瑟请坐”为代表的“阿瑟文学”则是来自导演陈凯歌之前参加过的一档综艺《熟悉的味道》。节目中，陈凯歌让儿子陈飞宇（英文名Arthur）落座时说了一句“Arthur请坐”，网友们取谐音总结为“阿瑟请坐”。因为陈凯歌一家特殊的交流氛围与方式，加之碎片化传播时截去了铺垫内容，网友们普遍对其难以理解，视其为“做作”和“老派”。

许多人在分析“阿瑟文学”时为凯歌导演找到了解释，其“文化人”的身份与浪漫的精神世界与快节奏、直白的现代社会产生错位，现在的“做作”与“老派”，或许只是受时间影响的一种不同解读。

斯琴高娃老师与袁立的恩怨虽然也涉及“尴尬”，但期间类似“职场斗争”的不留情面才是网友们所嘲讽的：电视剧《母亲母亲》的新闻发布会上，袁立为了回避自身怀孕风波相关的问题，转头聊起了关于斯琴高娃老师与羊胎素，并且还在提及后问了一嘴“这是可以说的吗？”。

整段对话中，斯琴高娃和袁立多变的微表情成为了网友们重点模仿的对象，上翻的白眼、抖动的眉毛，这样“互撕”的剧情看得网友也十分酸爽，共同接受采访的两人隐隐要撕破体面的外壳。“这是可以说的吗”所代表的冲突，实际上更被人们解读成娱乐圈的虚假情感与表达，这种嘲讽对象的抽象化也让“羊胎素学”的二创内容显得更注重氛围的塑造。

至于“是不是别人不发火就把别人当傻子啊”，已经成为法制咖的郑姓女星在互联网上以一种“404 Not Found”与“暂时性永生”的姿态复合存在着，人们模仿其含糊的说话方式，表达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颇具后现代的癫狂意味。

依靠有些公式化的尴尬微笑与一句魔性的“你没事吧”，捏着溜溜梅的杨幂轻松步入“七大名著”名人堂。那支充斥了“你没事儿吧”的广告负责将“声音”烙印打进年轻人心里，表情包里杨幂脑门上的那颗汗珠或许才是名著的灵魂所在：这样震惊、无奈、疑惑与不屑夹杂在一起的嘲笑情绪，都靠“滴汗”实现完整的传递。

当然，刺猬公社在这里做的区分也仅供参考，想必大家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定义与答案，梗文化正是因为其可供解读、创作的广度才让人们乐于传播和创造。

此前也有许多叱咤一时的“名著”内容，如“躲汉子”“你叉叉”等，所谓“七大名著”或许是人们心中榜单的具象化，这是一个“网络热梗榜”，热度和讨论积累起了他们的排名，所有人在内容消费和二创时都参与了这些“名著”的“打榜工作”。榜单同时也成为了标榜自身是“互联网冲浪选手”的重要标志，生活含梗量与“网感”划上等号，甚至是一种社交货币与圈层通行证。

虽然多少有些过度娱乐化的嫌疑，但请允许刺猬公社在此留下一句：嗯……怎么不算一种轻松的快乐呢？

4月梗王你是我的神和3月梗王羊胎素之间，有一个很显著的共同点，从被传播画面的模糊程度就能判断，这些场面都有些年头了。

袁立与斯琴高娃的羊胎素采访发生在2012年，海清向欧豪单膝跪地发生在2013年，这些场面都在电视娱乐新闻或综艺节目中被播出。对于当下的观众而言，明星们如此尴尬的镜头很少会出现在视线里，以至于都要问一句：“这是可以播的吗？”

因为大家已经习惯明星所展现出的体面姿态了。

体面，渗透到明星的方方面面。衣着要体面，特别是出席重大活动，如果同级别的明星能借到当季高定，而自己只能借到当季成衣，在粉丝眼里就是不体面；和同行的关系要体面，既不能过分疏离被人批评不合群，也不能过分亲近给人炒作的机会；出演影视剧的排位要体面，能做一番绝对不做二番，如果演配角，也要争取一个特别出演的名分，以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排位并不比男女主角低；接受采访更要体面，不能说出任何有损形象的话，以防被人捉住错处，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1999年，27岁的宁静穿着一身军大衣出席金鸡奖颁奖典礼，原因是不想给自己太多拿奖的压力。颁奖人宣布她夺得最佳女主角奖项后，她站起身来把军大衣脱在座位上，穿着黑色毛衣上台领奖。20年之后的今天，不会再有任何一位明星愿意做出这样的举动。

当体面武装到每个细节，明星就变成了被封装的人，不露出任何破绽才是首要任务。在此过程中，明星收获安全，而大众收获无趣。

尽管互联网时代提供的娱乐选择越来越多，但可以让大家一起发笑的事情却越来越少。在算法定制的私人娱乐空间里，快乐是私人的，也是瞬时消散的，没有人对你的快乐源泉感同身受，快乐也就少了一半的况味。“宫廷玉液酒”带来的快乐，不止源于赵丽蓉在舞台贡献出的精彩表演，也源于随时有人会接出“一百八一杯”的公共记忆。对于笑话的默契，是笑声的一种延续。

所以被称为梗的那些语句和表情，其实是一种公共笑点。回顾当下互联网世界里被热闹传播的梗，无一例外都是简单语句，这意味着它们在现实生活中存在大量的使用场景。“嗯，怎么不算呢？”“这是可以说的吗？”“你是我的神！”“不发火你当我是傻子啊。”原本普通的一句话，在经由明星制造的尴尬场景转化为公共笑点后，再出现在互联网世界或现实生活的场景中时，就增添了几分好笑的意味。

我们曾经很不缺这样的公共笑点。它们来自相声，来自小品，来自影视剧，或者来自明星的采访。当相声小品越来越难引人发笑，而娱乐明星们被封装在精致的人设中时，大众只能举着放大镜，在过去的镜头下寻找有没有笑点的漏网之鱼。

对于明星而言，被抛到笑点中心其实是一个中性的事件，大众的观感和态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明星自身的业务能力和态度。

斯琴高娃拿过多个电影节的最佳女主角，在本职工作里，她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羊胎素梗火爆全网时，很少有人真的在嘲笑她，甚至模仿者在视频里都要先补一句“对不起啊斯琴高娃老师”。她本人的回应也很幽默，在后来被记者问到这个年纪拍戏会不会太辛苦时，她还化用了这个梗，说自己打了羊胎素所以不会累。

有人说海清没情商，但她嘲讽起自己来比观众还狠，她说没有栅栏的时候自己就是一条疯狗。在“疯”之外，海清已是飞天、金鹰两大电视节的视后获得者，距离国内视后大满贯只差一座白玉兰奖杯；她所主演的小成本电影《隐入尘烟》入围今年的柏林电影节，这是疫情之后首部入围欧洲三大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大陆影片。

《隐入尘烟》海报，图源电影官方微博

回到2019年的FIRST电影节颁奖典礼现场，海清站在台上讲中年女演员不贵，希望导演们多给机会，现在看起来疯归疯，至少没有食言，说的都是真话。

对业务能力强的人而言，成为笑点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无非就是给大众带去一点快乐，因为不用担心笑点取代角色本身成为他们最大的标签；自身业务能力尚不足以服众的人，却需要担心笑点成为一种骂名，转变成职业生涯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回到提出选题的那一天。在一个柳絮纷飞的午后，大家坐在会议室里，我向编辑提出：“最近有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海清的你是我的神，还有这是可以说的吗？”

编辑停下敲字的手，抬起头来看我，带着鼓励的眼神说：“没事，你大胆说。”会议室爆发出一阵狂笑，大家确认过彼此眼神，都是懂羊胎素梗的人。一位同事瞬时接话，大声说：“可以，可以！” 

感谢斯琴高娃老师，为编辑部带来一次附加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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